优陀那经第二十课

我们继续学习《优陀那经》。

《优陀那经》前面已经讲了四品，今天开始讲第五品《爱著品》。这部佛经大概讲多长时间，现在还定不下来，但是到时候可能有个笔考要跟大家说一下，笔考要考几品现在还没有确定，我到时候问一下堪布堪母们的意见。一般来讲，《无常品》、《不放逸品》还有《爱著品》，如果多的话是这三品，如果少的话是两品。考题要灵活一点，主要是考对偈颂的理解，不能完全出很特别的词句，这样有点困难，但至少是通过问答方式来考对每一个偈颂的解释。

希望凡是学习《优陀那经》的人，到年底的时候应该参加考试。虽然考试比较辛苦，心里也有一些压力，但是这种压力对自己是有帮助的。我也是一样，如果我说自己生病了、不舒服、不开心就不讲课了，这样也轻松一点。虽然人轻松了，但对自己却不一定有利。作为一个修行人，要对自己有一种强迫性，给自己一些压力，这样才有动力。不然大家仅是表面上学了，却没有考试是不行的。一些人是自觉地在学习，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是特别自觉。如讲考，有时候觉得对大家的要求不能太高，有时候又觉得我讲完课后，当天晚上和第二天，大家也都可以看书，应该要求高点。你们都非常年轻活泼，智慧敏锐，但是讲考时，感觉很多人对公案或讲记的解释不是特别通畅，对偈颂的判断和分析，也基本上没有。也有一些人参考其他的经典，比如昨天讲了一些《菩萨地论》里面不放逸的分类、本体，并引用了其它的教证，这也很好。但最重要的是大家对法的体悟情况，这是我比较在意的。讲考时从个人的角度，学习了偈颂后有什么样的感悟，对自己的相续有什么样的帮助，把这些讲出来可能更重要。

以前我讲课的时候，遇到听众中有水平比较高的，但讲考还是有一定的困难，现在现场也有一部分人讲得很好，也有一部分人讲得一般，不管怎样，大家一起乐于来学习，这很有意义。有些人甚至某些词语用错了，不过我也经常有用错的时候，比如不放逸和放逸两个词，心里想的是不放逸，但是口里说的是放逸；心里想的是早睡晚起，嘴里说是早起晚睡。这也没事儿，谁都有口误的时候，不过，大家讲考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一些。

今天讲《爱著品》。希望在座的各位，不但汉文上能理解，在藏文上也应该讲得很好。否则，这里全是藏族人，只会讲汉语而不会讲藏语，就不太好。我看了大家的自我介绍，每个人有不同的特殊环境原因，上过学校的人，汉文就讲得比较通顺，有些没有上过学校是自学的，也蛮厉害的，基本上能讲汉语也很不错。不管怎样，在解释的过程中要结合两方面来考虑，这比较重要。

前面讲了《不放逸品》，在佛教当中不放逸是非常重要的。因为不放逸，才能产生一切功德和善根。虽然有些人心里很想不放逸，好好地修行、好好地做一个能行持利他的人，可是如果心相续中的爱著、贪欲没有断，确实很难做到，可能什么法都修不下去，最后在世间当中无法获得解脱。所以爱著对一个修行人来讲是最大的障碍。我们光是口头上说不放逸是不行的，如果心里面非常贪执人或物。不仅是贪执异性，还包括自己的伴侣、父母、儿女、亲朋好友，还有电脑、车子、房屋等财物，比如以前华智仁波切的故事里面讲到他特别喜欢一个木碗。我前一段时间也得到一个木碗，用了一段时间后有人说不好，我就对它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。又有人给我另外一个木碗，昨天有个堪布又说不好，添糌粑不太好用，我一看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。所以这种爱著对任何法都是一样的，一会儿很喜欢它，一会儿又不喜欢了。哪怕是一个木碗，或是你的手机、念珠等各种事物，或是你爱的宠物，大象、骏马等等，只要有爱著，在轮回中确实难以解脱，主要讲这个道理。

学习过程中，看起来每一个偈颂很简单，也没什么困难。但如果通过公案进行字面解释，再加上进行发挥和分析，还是很有内容可讲的。所以，大家要认认真真地分析。我原来想每天大概讲二十个颂词应该没什么问题，但对着讲义好像讲不下去，后来想想，反正也没有什么可忙的，能讲到多少就讲到多少吧。如果生命能维持，讲圆满最好，如果生命不能维持，讲到哪里就算哪里，每个人都要有一种无常观。

《优陀那经》二十二品中说“愚者无智慧，行如无死亡”，意思是说，愚者没有智慧，所作所为根本不会有死亡的样子，但“智者悟正法”，智者已经通达了正法。一个人如果了悟佛法，会对自己的人生前途规划得很好；如果不懂佛法，每天都在一个常乐我净的邪见中流转，好像永远不会死亡一样。所以《爱著品》学得好，自相续中的爱著就能断除。

爱生诸忧恼，爱生诸恐惧，

若能舍诸爱，无忧无恐惧。

◎ 爱能产生忧恼，爱能产生恐惧

爱能产生忧恼，爱能产生恐惧，如果能舍离这些爱，那就会远离恐惧和忧恼。公案中说，舍卫城有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叫喜子，他的妻子叫喜女，特别漂亮。他们感情很好，然而婚后才六个月，男的就突然死了。男子死后，女子伤心欲绝，整天以泪洗面，活在痛苦中，以致最后发疯，到处裸体奔跑。佛陀了知度化她的因缘成熟了，于是带着阿难去见喜女。当时喜女正在四处狂奔，一见到佛陀，她自然而然地突然清醒过来，恢复了理智并产生羞愧心，因为是裸体奔跑，阿难将自己的法衣送给喜女。佛陀对她说：“若不断欲法，则为爱所缚，愿汝能除根，可怖此愚痴”，意思是说，如果不能断除爱著，那世间的爱和执着会一直把你束缚，希望你能根除可怕的爱及愚痴。说罢，佛陀把钵盂交给阿难尊者，让他去找一个没有死过人的人家，拿一些食物来。阿难尊者拿着钵盂，依靠佛的威力迅速的去到一亿四百万的家庭中寻找，但是根本找不到这种人家，阿难一无所得，只好端着空钵回来，佛陀针对空钵，宣讲了这个偈颂。有些人说是因为有一个人他的家人全部死了，佛陀为此宣说了这个偈颂；也有人说佛陀是为广严城的一个名叫车离子的人宣说的，各种说法都有。

世间的爱，分有形的爱、无形的爱，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，若用特别烦恼的心去爱，都是非理作意的执着。如果有了爱，会产生什么呢？“爱生诸忧恼，爱生诸恐惧，”产生忧愁、忧伤、悲伤、恐惧，现在世间人很多都是这样。过去的爱产生忧伤，现在和未来的爱产生恐惧。一般敌人能带来恐惧，但实际上所爱的对境，也能带来恐惧。所爱的对境，如有情中的父母、伴侣儿女，或者各种动物包括猫狗猪等等；非有情的财富，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痛苦。“若能舍诸爱，无忧无恐惧”，如果通过智慧来断除、舍离对三界任何法的爱，就会没有忧愁、恐惧。相对而言，如果没有特别强烈的爱的执著，即使失去了，也不会太伤心，至少心态是放松的。

大概是2017年左右，英国和法国做过不同的统计，结果表明，世界上大多数的人，十之五六都有心理恐惧症，或者抑郁症、焦虑症，现在这种现象越来越多。最近我看到中科院一份官方的数据显示，25%的年轻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抑郁症，这是非常可怕的。其实抑郁症和不健康的心态，归根结底是对人和事物过于执着，执著就会作茧自缚，最后自己越来越痛苦，而医生只是开各种各样的治抑郁症的药。当然我们不能说这些药物不起作用，但是如果能用佛教中无我、利他的修法，或者是放下一切，毫不执著地去禅修，这样应该会减轻心态上的这种耽著，有非常大的作用。作为修行者，这些修法也非常重要，如果没有这样去实修，相续中爱执著的习气不断除，那面对生死将会很痛苦，最终没办法获得解脱。《增一阿含经》中说：“彼以见色，极起爱着”，因为我们见到色法以后，极其地爱著；“流转生死，无有解时”，一直流转在生死当中，没有解脱之时。相反，一个人对自己的子女、父母或者伴侣等，如果没有这样执著的话，就会很放松。

憨山大师是明朝的四大高僧之一，当年由于种种因缘，他不由自主地被卷入皇室内部之争，成为政治的牺牲品。皇太后好像对佛法特别有信心，但是皇帝却听信一些大臣和道士的一面之词，挑拨说憨山大师对道教不恭敬，最后憨山大师被发配到现在的广东那一带贫困边远地区，以前犯人经常都是被遣到那边去的。当时虽然有很多人不愿意把大师流放，但是迫于皇室的压力，大家也无能为力。憨山大师流放途中，应该是到了现在南京那一带，在江上见到了他的母亲。其实他的母亲洪氏是极有修养之人，母子相逢时，母亲表现得非常旷达，谈笑自若，声音清亮，丝毫没有悲愁忧苦，令憨山大师深为感动。于是问母亲：“当您听到儿死生之际，难道就不忧愁吗？”他母亲回答说：“死生乃由业力而定，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忧，何况是你呢？”母子俩就这样坐谈到天亮，即将诀别时，老母亲嘱咐说：“你应善以大道自爱，不要替我担忧，今天我也与你长别了！”老母亲说完，头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。大师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，感慨地想：“天下的父母都能这样，岂不可以顿尽生死之情了吗？”所以世间中一些父母，看起来好像也是普通之人，但是通过修行，对子女的爱，也会减少很多执著。

所以这里讲到，不管是人还是事物，倘若对任何一个对境产生爱著，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各种各样的痛苦。世间人对这样的观点，一般是不太同意的。因为如今人们所接触的电视、电影、手机视频，里面都是歌颂爱多么伟大，为了爱可以付出一切。在这样的教育理念和文化背景下成长的年轻人，他们的爱看起来好像充满了快乐，但实际上给每一个人带来的痛苦难以言说。所以许多佛教徒应该会有一些感悟：原来世间人用特别动听的语言进行歌颂，用美丽的词语进行赞叹的所谓的爱，当你真正接触到它的时候，会发现并不像这些华丽词藻所赞颂的那样，实际上它的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种种痛苦、焦虑和忧愁。

现在社会的主流文化，无论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不会谈这种爱著给众生带来种种苦难。尤其是西方人对贪心、痴心、嗔心极度地赞扬，因此，很多人即使不快乐也没办法，他们不知道痛苦的根源在何处。

这里讲的跟前面的“由喜生忧恼，由喜生怖畏，若离喜爱者，无忧亦无怖”（第二品《爱欲品》第8课），这两个偈颂基本上是相同的，只是词句稍有不同。

爱女生忧恼，痛苦及恐惧，

爱女若变易，悲伤将生起。

这个偈颂是说，爱恋女人生忧愁、痛苦和恐惧，爱的女人若无常了，心里也悲伤。公案讲，佛陀在舍卫城时，有个婆罗门有两个儿子，家里还有四头牛和一些田地，原本幸福的家庭，后来突然遭受冰雹的袭击，导致家破人亡，死的死，毁的毁。过后，幸存的妻子有一次在做事的时候，好像从墙上摔下来也死了，那个主人伤心欲绝，以致发疯到处裸体奔跑（好像印度有些人特别爱在发疯了以后裸体奔跑。以前学院里面那些精神不太正常的人，还算是可以，至少裸体奔跑的人很少。可能印度比较热的原因，他们发疯了以后才会裸体奔跑，到处游荡，特别可怜）。佛陀观察到度化他的因缘成熟了，所以说了这个偈颂。

字面上的意思，实际上主要是讲与爱相关的、爱带来的种种痛苦。如果是男性，指对女子产生的爱，因为公案里主要是对他的妻子产生的爱；当然也可以是女性，对自己的丈夫或对男性产生爱。这种爱会带来什么呢？带来忧愁和烦恼。看起来是非常快乐的事情，不管男性、女性，当爱一个人的时候，觉得这种爱很好。当然大乘佛教里所讲到的慈爱，如慈爱父母、慈爱众生，它是一种大爱，没有自私的爱。自私的爱就是为了个人而爱，这种爱很可怕，所以才会产生忧恼。“爱女生忧恼，痛苦及恐惧”，可能过去是忧恼，现在是痛苦，未来是恐惧。为什么现在是痛苦呢？如下面讲的一样，有这种爱的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，就有各种各样的摩擦、纠结，产生许多的痛苦。好像在一起也不是，不在一起也不是，对未来也产生各种恐惧、担心，如害怕对方变心跟别人在一起等等。

“爱女若变易，悲伤将生起”，如果是自己所爱的女子或者男子发生变易，“变易”在注释里面说是，如果她死了，或跟别人跑了，或出国了等等情况，为此心里自然而然就特别烦恼、悲伤。所以所谓的爱，实际上它带来的忧患、痛苦是很可怕的。

不仅佛教，基督教也说，上帝要求亚当和夏娃，好好在天堂中过生活，不要偷吃禁果，基督教的有些故事也是比较有意思的。后来魔王波旬变成一条毒蛇来害他们，诱使他们产生了贪爱，想吃禁果的欲望，最终他们偷吃了禁果，而产生了羞耻之心。被上帝发现并把他们赶出天堂来到世间。来到世间以后，人类的祖先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，其实这只是西方比较普遍的一个说法。这也是因为某种贪爱，而吃了禁果。

其实藏地很多历史也有说过，人类刚开始的时候，都没有什么贪欲心，所有的庄稼都是自然而然生长的。但是因为后来有些人，对水面上的油脂产生了贪爱，享用多了以后身体越来越沉重，身上的光也逐渐失去了，最终来到这个欲界。可能各种说法比较类似。

进化论的说法确实不可靠，但很多人都跟着这种说法，包括现在比较出名的一些书，完全是按照进化论的观点来创作的。他们认为人类是通过动物进化而来的，人类也越来越聪明，但这只是一种想象而已。我们也可以观察，比如说现代的人类文明与古代的思想、智慧进行对照，大家应该可以看得出来，人到底是越来越笨还是越来越聪明？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说法，实际上都承认贪欲给人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恐惧、悲伤，这一点是真实的。

从现实生活中来看，很多人包括一些出家人，没有过多的生活用品，食物、衣物都不需要太多。佛陀也不例外，没有多余的资具，仅有钵盂、三衣，而多余的衣服要特意地加持。这是不堕两边的、非常适合人类的生活方式，如果太富裕，就没有学习和静修的时间；如果太贫穷，则无法维持生活。所以佛教这种处于中道的生活观，现在很多有智慧的人都能明白，这样，人们的贪爱也可以制止。

这里实际上是讲，贪爱带来了很多相关的痛苦。《楞严经》：“若诸世界，六道众生，其心不淫，则不随其生死续”，去年我们学的《楞严经》，也讲了摩登伽女和阿难之间的关系，佛陀和文殊菩萨特别强调对淫欲、贪心要对治。六道众生，其心不淫，就不会随顺烦恼，不会有生死相续，这样才有解脱的机会。不记得当时《楞严经》中，我是怎么讲的这句偈颂了，六道众生，可能指阿赖耶上面有这个种子吧。不然，按照《俱舍论》的观点，地狱没有作淫行的情况，但在《楞严经》里面讲的是六道众生，其心不淫。也可能这里的淫不一定是真正的邪行，可能是产生这种贪爱之心吧。

我们在这里主要讲这种贪爱，任何一个贪爱都不太好。以前有一个说法叫“头陀不三宿空桑”是吧？做十二头陀行的话，最好不要连续三次在空桑树下住宿，意思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太长，不然很容易产生贪心。

有些修心法门中，不管是对人还是道场，在一个地方待久了，可能会产生一些贪执，对自己的修行不利。以前噶当派的大德们以及汉地一部分人，都是很好的修行者。但是汉地，不论是净土宗还是禅宗，缺少什么呢？次第的修行。也不能完全这样说，大多数的地方缺少一个次第性的修行。藏传佛教有前行、正行和后行。尤其是前行中的人生难得、寿命无常这些法修成熟以后，自相续基本上堪能以后，再修上上的法就很容易接受。但如果不是这样，刚开始就修最深的法，大多数的人就没办法接受，因为相续是逐渐成熟的，到了一定的时候，才可以接受更深的法。我们对汉传佛教也非常认同，虽然有些宗派不太强调修行次第，还好也有很多零散的教言，尤其禅宗有直指人心的窍诀，非常好。

世间种种苦，忧叹及哀号，

皆依爱所生，离爱彼不存。

◎ 远离爱才会远离痛苦

有一个婆罗门问佛陀：“乔达摩，忧愁、痛苦、哀号、不快乐等因何而生？”佛陀针对这个问题宣说了这个偈颂，意思是，除了前面讲的与爱有关的种种痛苦，我们的身、心还感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，每个人可能都有不同：有些是头痛；有些是胃痛；有些身体虽然没有疾病，但可能有贪欲增长的痛苦；还有些是因各种恐惧而生的痛苦……众生的痛苦无边无际，非常之多。还有各种忧叹，心中特别忧伤，语言上表示出伤感、叹气，甚至可能痛苦到叫苦连天，成为哀号。

众生确实有太多语言能描述的、不能描述的各种各样的痛苦。如果真的跟众生接触了，除了修行特别好的人以外，会发现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，而所有痛苦实际上由爱所生，即对我所法的爱，比如对自己身体的爱。因为有了爱，才有对我所的执著，才漂泊在轮回中，所以所有的苦都跟爱有关。如果离开了爱，世间的痛苦也不复存在。

我们今天讲的与世间所说的完全相反。世间认为有了爱，才有幸福、有快乐，有价值、有意义，如果没有爱，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无有意义、白白虚耗。是佛陀讲的真实，还是世间人讲的真实，我们应该自己去观察。也许我们从小出家的人在佛陀教育的氛围中生存或长大，对世间法的各种功德不一定了解——但也难说，因为现在这个世间，修行人相续中该有的甚深的生起次第、圆满次第和大圆满的境界非常稀少，而不该有的各种贪嗔痴或外面不良习气的理念却占满了我们的内心。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修行人或佛教徒，但实际上心已被各种世间贪爱和乱七八糟的知识占据，很痛苦，也很可怕。

作为修行人，按理来讲应该一天比一天有进步，每年、每月、每天都有进步，可事实却并非如此。我有时候观察自己的相续，以前刚到这里依止善知识的时候，无论是悲心、出离心、还是菩提心，好像各方面都有一点进步，现在不但没有进步，反而还有倒退现象。也许是因为享受信财，或是心里被各种杂事所覆盖，导致道心慢慢退失。修行人按理来讲应该是境界越来越高，如果观察自己相续，发现不但没有进步，反而有倒退，是比较可怜的。

爱和苦是因果关系，有爱的因，才有苦的果，就像种子和苗芽一样。世间人认为爱很美好，实际上爱恨是并存的。世间人常说爱之深，恨之切，苦自然也越发深重。“爱”看起来好像还不错，应该能带来幸福、快乐，但实际上带来的伤害无穷无尽。无始以来它已经害过我们无数次，今生中又出现，确实很可怕。

有个故事还是很触动我的，很多人可能不懂：以前有位学者问莲池大师：“我看了你写的《戒杀放生文》，觉得非常好。我也能做到戒杀、放生和吃斋。但是我贪心比较重，无法舍弃。因为残害别人，杀生是非常悲惨的事情，所以我愿意舍弃，但是贪爱是件快乐的事，我不愿意舍弃快乐。” 莲池大师对那位学者说：“ 我给你举个例子。比如一个毒药，把它加在难吃的食物里，你觉得本来就难吃的食物，现在更难吃了，便不愿接受。但若毒药加在美食里，你会怎么做呢？”其实无论食物好不好，只要毒药进入身体，肯定会带来无法想象的痛苦。同样的道理，世间有很多需要对治的法的因特别恐怖，所以大家觉得应当断除，但是“爱”看起来形象温和，所以大家根本不了解它的恐怖。

有一个歌手叫李娜，她有首出名的歌《女人是老虎》。歌的来源是一个汉地的故事：山上一位老和尚有个徒弟，徒弟在山里成长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。有一次小和尚要去城里，老和尚对他说：“你可以去，但城里有种老虎，特别可怕。”给他讲述如何如何可怕。小和尚说：“我记住了。”他从城里回来后，老和尚问：“你今天感觉怎么样？”他说：“你说的那种老虎特别可爱，没有那么可怕。”

贪欲就像老虎，虽然实际上很可怕，但看起来也有可爱的一面，而这种可爱却给你带来了痛苦。与莲池大师讲的一样，好吃和难吃的食物里加毒素，我们会排斥难吃的食物，所以容易断除，因为本来就不好吃，就像杀生、抽烟这些看起来也比较粗暴，不太好。但是所谓的爱，或者叫贪执，看起来似乎能给我们带来非常好的结果，但实际上尝着，尝着......最后“ 哇，原来它是最可怕的。” 那时你想逃可能也逃不走了，所以对性的贪执，尤其对金钱的贪执，特别可怕。现在很多官员或者落马，或者入狱，但他当初刚看到金钱的时候，觉得很可爱：“哇，这个很好，我要接受。” 接受以后，就像前面提过的那样结果，所以佛陀看钱如看毒蛇。在世间基本生活确实需要一定的金钱，除此之外大都是多余的，反而会给我们带来痛苦。

昨天我给了你们蜜蜡念珠，刚开始我想，这是黄色的，黄色对应息增怀诛里的增业，让你们增加很多福报。后来我又想，千万不要以此缘起让你们发财，因为发财肯定会毁坏修行。最后我发愿，希望你们增长智慧，因为钱财对一个修行人来讲，确实是祸福难料——除非你很有正知正念，不被外在金钱所诱惑，才可能守得住自己的道心。再说，一个人有了很多人民币，那就不知道会怎样了对吧……现在很多汉族人一句藏语也不懂，但好像都会说咕噜姆（众笑），连糌粑都不懂的人懂咕噜姆，可见咕噜姆的力量还是比较强大。

世无爱之人，安乐无忧恼，

故求离染尘，终不生爱著。

前面说婆罗门问佛陀乔达摩，佛陀针对性宣说了六个颂词。刚才我忘了讲，从前一个颂词以下共六个颂词，在智铠的注解中都没有另外的公案。

这里主要讲，为引导那位婆罗门“世间所有的贪爱都应该舍弃”，佛陀宣说了此理：如果世人无有爱的人，不执著爱，当然也没有恨，这样的人没有忧愁、烦恼，是很安乐、很快乐的。他求的是渴望远离世间贪的杂染的尘。这个“尘”不是地上的尘，而是烦恼的尘，叫做染尘。这种人“终不生爱著”，他对爱没有执著，断了爱执。终不生就是在任何情况下，无论外还是内，动还是静，入定还是出定，始终不起爱著，也即断除了爱的快乐。其实对爱的执著是心的一种颠倒状态，如果稍微改变一下方式，就不会那么痛苦。

好像是二十多年前，我讲《中观四百论》，当时讲的应该是阿琼堪布的注释和月称菩萨的《入中论》的自释，记得里面说到有一个国王特别爱他的儿子，但后来儿子死了（记得不是很清楚了，大概是这个情节）。大臣们和手下人害怕国王受不了，便给国王讲了个方便语，说：“你的儿子僵硬了。” 僵硬翻译过来有两种意思，一个是叛乱、造反，另一个是死亡。国王听到“僵硬”，以为“儿子要夺我的王位，他背叛了我。”他马上命令军队准备，要杀死儿子。虽然是自己的儿子，但一说他造反了，就变成了敌人，特别恨他。这时大臣们说军队已经把他杀了，国王很开心，马上敲锣打鼓来庆祝。实际上儿子还是原来的儿子，只不过用语言引导，刚开始认为是我疼爱的儿子，特别执著他，这时若跟国王说实话，可能他都要产生心理问题了，但一说他造反，他抢夺你的王位，马上对儿子产生嗔恨心。所以爱归根结底是自私的。国王对儿子的爱一旦与王位冲突，马上就视他为敌，一点都不喜欢了。

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，喜欢的时候特别执著，不喜欢的时候甚至反目成仇。我遇到过一个人，他说：“我对英国特别反感，对整个国家都没有好感，我特别恨英国。”我问：“为什么？”“因为那里以前有一个我喜欢的人，后来他背叛了我，所以我对整个英国都没有好感。”我说：“并不是所有的英国人都背叛你，这跟地方有什么关系，跟国家有什么关系？” 在一个正常人看来，只因为你对某个人有执著，然后经历了一场噩梦，就此对整个国家、对这么多人产生偏见，这种所谓的执著是很奇怪、很愚痴的。

仔细观察世间的道理，爱确实是一种极其不真实的分别念，但是人们很难理解这个道理，也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来描述。高僧大德的境界当中通常没有这些执着，但有时候也有……从卫萨空行母的传记里可以看到，她经常为了爱的执著死去活来，特别痛苦。伏藏大师给哇蒋秋取出的益西措嘉空行母的密传里说，因为莲花生大士去了西南罗刹国，益西措嘉特别痛苦，拨头发抓胸——我们平时的想法是，益西措嘉那么了不起，是这么多的伏藏之主，很厉害的。但是传记里说是（好像汉文也有，甘肃出版社很早出版的）她特别特别痛苦，大声呼唤、祈祷，死去活来，辗转翻滚。后来莲花生大师通过光芒又出现了几次，再后来好像有一个叫做上师秘密的坛城，就像我们加了微信，她的境界可以和莲师相应、沟通。在这样的境界当中，她每天都可以跟莲师沟通六次，可以跟上师聊天，于是显现上益西措嘉空行母的心态平稳下来了。也许这是在众生面前不了义的显现吧。

但是真正的大成就者，就像米拉热巴的传记里说的，他心里原来的爱恨是比较粗大、强烈的，真正得到成就以后，他妹妹的哭声和他的笑声混合在一起，变成了另一种声音，在山洞里面一直回荡。他的道歌当中也是这样讲的。所以大德们和一些成就者们应该没有这样的执着，这或许是最好的。若人不生爱，得最上寂静。如果没有世间的爱，得最上的一种寂静，是最快乐的。

不见爱生苦，见不爱亦然。

勿与爱相遇，勿遇不爱者。

这是说，见不到爱生痛苦，见到不爱也一样生痛苦。所以不要与爱相遇，也不要遇到不爱。

这是为教诫婆罗门断除贪爱而宣说了这个偈颂。不见爱，即我们经常讲的求不得苦或是爱别离苦。和喜欢的人在一起，时间特别短暂，没有见到所爱的人，一天不见喜欢的人或物，就伤心、焦虑、痛苦，度日如年。比如说有些人对自己的任何东西都特别贪执，手机、电脑没有找到，可能睡都睡不着，这样很痛苦。相反，见到了不爱的、特别不喜欢的人，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的人，或者仇敌，或者最不喜欢的东西必须放在身边，那就特别不开心，也一样产生痛苦。所以不爱的人接触是痛苦，爱的人见不到也是痛苦。

所以在日常生活当中，不要与爱的人相遇，比如你的情人、父母，在一起很痛苦。也不要遇到与你不爱的人，比如你的仇敌。好像是《出曜经》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：有一对情人，互相特别喜欢，他们分居两地，通过书信来往。后来那个男的见到爱人时，发现她总是带着一个他家的仇敌，所以他心情很矛盾，一方面见到了喜欢的人，另一方面，她又带来了他不喜欢的人。可能里面人际关系是有点复杂。他不止一次地常常同时见到爱人和仇人（可能男的说了女的也不听吧），很难抉择欢喜还是痛苦，每次见到了喜欢的人开心，见到不喜欢的人又不开心。因为这个对境太复杂，爱恨一直纠缠在一起，特别痛苦。后来他终于再不见她，出家了。

还有一个公案：有一个人的儿子被罗刹掳走了，他很伤心、很痛苦。过一段时间，他的儿子又被罗刹送回来了，他又很开心。然后过一段时间，罗刹又把他的儿子掳走了，过一段时间，又送回来了。他总是担心，而罗刹故意这样反反复复，就像有些雏鸟叼其它动物一样。他当时的心态很复杂，一会儿特别开心，一会儿非常痛苦，不知道怎么办。他后来选择了出家，离开了这种生活。佛陀针对这两个公案宣说了这个偈颂。

只要有了对爱的执着，那就是有也不行，没有也不行。前面那个叫爱别离苦或者求不得苦，后面这个与怨敌和仇恨的人经常相遇叫怨憎会苦，都是非常痛苦的。只要是对某个人、对某个事物有强烈的贪执，背后就一定会有痛苦、焦虑和恐怖。所以佛陀在这里讲，如果要调整情绪，得到寂静，就不要有特别爱的人。如果有，那就是今天爱、明天恨，今天喜欢、明天恐惧等，会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。对怨敌、对不喜欢的人也不要有太多嗔怒和恼恨，否则也会给你带来很多痛苦。因为这两者都是过失，为了断除这两者，就讲了这个偈颂。

与所爱别离，与不爱相遇。

能令人衰老，生起难忍苦。

◎ 爱别离使人迅速衰老

这个故事好像是，在舍卫城有个婆罗门，他的女子和他的弟子间互生了特别强烈的爱恋，一刻也不愿意分开，甚至为了一个拥抱宁可牺牲一切。为了这样的不能相聚的爱，两个人最后都渐渐衰老，受了难忍的痛苦。佛陀讲了这个偈颂，意思是与所爱的人离别非常痛苦，因为没有人愿意离开爱人。世间人离开自己喜欢的人或事的痛苦，难以用语言来形容。

跟前面一样，遇到敌人或者是自己不喜欢的，也非常痛苦，而且痛苦也不一定跟异性有关。现在有些年轻人没事就换一个单位，因为“我不喜欢这个单位”，“我不喜欢这个人”。对他来说，如果自己感觉不舒服，这个世界的所有的人、事、物都得不断地换——其实这是自己修行不好的缘故。修行好的人，比如以前的很多大德，住在哪里都可以。人总是特别挑剔、到处挑毛病，说明心里修行境界比较少，若是真正的修行人，到哪里都是快乐的。出去住宾馆、住旅馆都挺好，基本上都能接受，吃什么都行，坐什么车都可以。有些人好像从来不挑剔，这是一种修行境界。有些人对旁边的人和事都看不惯、听不惯，觉得特别讨厌，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。如果修行境界比较好，可以在任何场合中随顺他人，这跟爱恨也有一定的关系。如果心态不太好，因为心里有特别大的执著，而且不能如愿以偿，就会像阳光下的芦苇渐渐枯萎，得不到满足，自己也渐渐衰老。

有件事我也许在课堂上说过，有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女儿，人瘦得厉害，极为伤心地痛哭。我问为什么，她说因为丈夫在外面有各种情况，她想自杀，结果又没有成功。她的小女儿一会儿看一下她的眼泪，一会儿又玩手机，现在很多孩子根本不想其他事情，只要有一个手机就开始玩。这个母亲说白天根本吃不下饭，晚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，看上去特别伤心。我说这个世界那么广大，你看看能不能放下这些执著。虽然我这个说法是好心的，但是看起来好像是起不到什么作用。世间人如果对某个事情，如对感情、对地位、对财富特别执著，会苦不堪言，伤心、焦虑，最后可能活活感受地狱饿鬼的痛苦，看起来也很糟糕，就像这个母亲生起的难以忍受的痛苦。

但反过来说，世间人可能会认为它特别高尚。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被赞美，称这是伟大的，他们俩最后都变成了蝴蝶也是值得的。包括莎士比亚写的罗密欧和朱丽叶，西方普遍认为是一个十分伟大的故事。这样一个虚构的执著痛苦的假合之物，最后还变成了人们的价值观，不管在电影还是电视中，都成了人们着意赞美的东西。在它的引导下，会给人带来幸福还是感受痛苦，我也不好说。

我们学习因明和学习甚深佛法的人，应该通过自己的智慧来观察世人所贪爱的那些到底值不值得赞叹？如果值得，那我们用不同的语言来赞叹也可以。如果不值得，虽然我们没有能力去摧毁他们的观点，也没有这个必要，但是在修行过程当中，我们应该选择最有意义的价值观。讲到这里。